麻凡文集‖第四辑：从文字演变看人类进步的踪迹‖ 七、“吃”字说

七、“吃”字说

在汉字里面，“吃”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字，见面打招呼都是“你吃了吗？”历朝皇帝都视“民以食为天”，把吃饭看作天大的事情。一部将“吃”作为艺术演绎的电视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，居然红遍中国，甚至播扬海外，生生帮中国扬了一次名。

但是，“吃”这个字却不是原创。在古陶文中有“吃”这个字，写成，就是（气息）加上（口，说话），这个虽然已经有了“吃”字的雏形，却没有“吃”字的灵魂，因为它的造字本义是：呼吸不通畅，言语受阻。《説文解字》：“吃，言蹇難也”。《史记·张丞相传》：“（周）昌为人吃，又盛怒，曰：‘臣口不能言，然臣期期知其不可’”。

令人奇怪的是：在甲骨文和金文中，却没有“吃”这个字。也许，远古时代的人对于“吃”还不那么讲究，那时的食物主要作用是充饥，是一种本能，还没有多少社会意义。到了篆文，“吃”字写作，成为左右结构的字。隶书将篆文的省去一横，写成，表示呼吸不畅。此时，这个字的造字本义没变，但是，字形已经和后世的“吃”字完全一致了。

那么，古人用什么字来表示“吃”的呢？是用“喫”。小篆写作：，（口）加上，“契”字本身是表示划、割的意思，加一个“口”，就成为用牙咬、嚼，进食。这个字的本义和后世的“吃”很吻合，但字形上的差别却很大。随着社会的演进，大约到战国时期，受到文字删繁就简的影响，“喫”字渐渐被淘汰，偶尔有人还用一用，“吃”字开始通用通假，拥有了后世“吃”字的所有意蕴。汉代贾谊《新书·耳痺》中有：“越王之穷，至乎吃山草”。说明最迟到此时，“吃”已经取代了“喫”，其字形与意蕴已经和后世的“吃”字完全一样。

“吃”字定型之后，很快就泛化开来，且有很多妙用，假“吃”字之名表征社会世相的“吃文化”现象也随之盛行。

“吃”是动词，其本义是咬，嚼，进食，这方面的延伸自然很多，如：吃醋、吃饭、吃酒、吃饱、吃喝、吃不开、吃皇粮、吃里扒外等等。

《世说新语•任诞》：友闻白羊肉美，一生未曾得喫，故冒求前耳。

杜甫《送李校书二十六韵》：临岐意颇切，对酒不能吃。

“吃”字还有吸收、消耗的意思，如：吃力、吃水、吃紧、吃透等等——

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第十八回：老实说，有了钱，与其这样化的吃力不讨好，我倒不如拿来孝敬点给叔公了。

明代李贽《四书评·大学》：字字精神，句句警策，最为吃紧，最为详明。

鲁迅《华盖集续编的续编·厦门通信》：有一天我清早望见许多小船，吃水很重，都张着帆驶向鼓浪屿去。

《哥德巴赫猜想》：华罗庚的《堆垒素数论》和大厚本儿的《数论导引》，陈景润都把它们吃透了。

“吃”字还有承受、遭受、挨的意思，如：吃惊、吃亏、吃不消、吃得消、吃不住、吃官司、吃枪子、吃一堑，长一智等——

《水浒传》第二六回：武松道：“高邻休怪，不必喫惊”。

《二刻拍案惊奇》卷十一：满生见説，心下吃惊，半晌作声不得。

宋代陆游《夏日》诗：分得镜湖纔一曲，喫亏堪笑贺知章。

明·王守仁《王文成公全书·与薛尚谦书》：经一蹶者长一智，今日之失，未必不为后日之得。此文也是“吃一堑，长一智”的出处。

“吃”字还有享受，依赖的意思，如：吃香、吃回扣、吃老本等——

《青春之歌》：这位善于追赶潮流的‘大学士’，又赶上了办教育吃香的时候，于是他很快成为教育家。

将“吃”字泛社会化，最典型的表现莫过于民间语言。“吃”不仅仅用于摄取食物及类似延伸的方面，而是几乎涵盖了人类生活的所有方面，也就显示出“吃”字极强的组词造句功能。比如，备受欢迎叫“吃香”，心生妒忌叫“吃醋”，遭遇损失叫“吃亏”，出乎意料叫“吃惊”，经受艰辛叫“吃苦”，体能不支叫“吃力”，形势不妙叫“吃紧”，受到挫折叫“吃瘪”，认定事理叫“吃准”，船舶载重叫“吃水”，沾女人便宜叫“吃豆腐”，受照顾叫“吃小灶”，不顾他人叫“吃独食”，花积蓄叫“吃老本”，混得好叫“吃得开”。“吃”还被用来形容人们从事的职业，从政的叫“吃政治饭”、“吃官饭”，做生意叫“吃算盘珠子饭”，卖文为生叫“吃笔杆子饭”，教师叫“吃粉笔灰”，没有正当职业，靠女人为生的叫“吃软饭”，卖弄口舌的叫“吃嘴巴皮子饭”，投机取巧为生的叫“吃松活饭”。还有表示各种含义的“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”、“管什么吃什么”、“吃软不吃硬”、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、“吃里扒外”、“吃着碗里，看着锅里”、“吃虱婆子留一只脚”、“好看不好吃”、“吃不了兜着走”……

然而，最具典型意义的还是那句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：“你吃了吗？”这是一句问候语，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，内涵却极为丰富。实际上，不同的时期，不同的社会背景下，人们见面所用的问候语也不尽相同，一句问候语可以反映出来那个时代的特征，也折射出那个时代人们的心态。

《后汉书·马援传》中有“望见吉，欲问百春无它乎”句，据考证“无它乎”就是古代最早的问候语。“它”即是“蛇”。“它”与“虫”都是“蛇”的本字，甲骨文像头尖身长的爬行动物，即蛇。有的甲骨文将尖圆的蛇头写成棱形的。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。有的金文将棱形的蛇头写成，并在蛇的腹部加一竖指事符号，表示蛇腹中的吞噬物，突出“蛇吞象”的特性。当“虫”和“它”的“蛇”本义被淡化后，篆文将“虫”和“它”加在一起另造“蛇”代替。

我们的祖先还没有学会造房的时候，住在天然洞穴中。当时，爬行动物尤其是蛇就构成了最大的威胁，很多人就是在熟睡之际被蛇咬伤甚至丧命。“无它乎”的意思是说“你没被蛇咬着吧”，这种问候在当时是很实在的。

后来人们学会了造房，基本上控制了蛇的威胁，再问“无它乎”已无必要。但是，人们经常会受到野兽的侵袭，疾病也常常夺人生命，于是人们就用“无恙乎”来做问候语，意思是“说你没有受到意外伤害，平安无事吧”。再到后来，野兽已不对人类形成太大的威胁，人类也掌握了一定的医疗手段，能否填饱肚子就成为人们最关心的生活主题。“你吃了吗？”自然就成了人们的问候语，这句极为普通的问候语，却反映出中国这块土地上，人们对缺吃少食的恐慌心理，这也是“民以食为天”最生动的注释。

在现代社会，五花八门的问候语已经取代传统的“你吃了吗？”其中用的最多的是“忙吗？”人们一见面开头便是问候对方“你近来忙吧？”。打电话开口第一句话便是：“喂！你现在忙什么呀。”写信一开头便是：“你近来可好，忙吧？”上QQ聊天第一句话也是问对方“你忙什么了？”和人打交道，似乎不说“忙”就无话可说。其实，“忙”的含义更多的是表达人们的一种心态。社会在发展，生活节奏在加快，人们的社会交往增多了，频率加快了，以至人们普遍有一种焦躁不安的心境，必然导致人们见面之后条件反射般地问候对方一句“忙吗？”

“忙”字在汉语词典解释为“事情多，没空闲”。“忙”字和“吃”字一样，一旦展开，便是一幅精彩的人生画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