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五辑：中国文字‖ 六、名词探源

六、名词探源

名词是什么？名词是表示人、事物、抽象概念等名称的词。

再深入思考一下，我觉得，名词可以当作人类认识世界的工具。可以想象，在语言文字诞生之初，人类对某一具体事物的指认和表达都不尽相同，名词出现的意义在于人类能够摆脱对现实具体事物的纠缠，在约定俗成的基础上，通过文字的结合，规范表述所对应的构成对象。这样，人们不用看见实物，只要听到相应的名词，便可以知道所指何物。

名词又是语言文字的基本元素，我们写文章的时候，如果不用名词，必然冗长繁琐，甚至不知所云。我们在使用名词的时候，很少去关心名词的来源、出处。一方面，名词太多，太普通，个个关心绝对关心不过来，另一方面，不知道名词的来源、出处并不影响使用名词。不过，如果我们有意识的对一些名词的来源、出处进行考察、解析，就会发现，这不仅可以增加我们的学养，而且，其中还蕴藏着许多趣味。

先说一下“中国”这个常用的名词。“中国”一词最早见于周代文献，后来随着所指对象不同而有不同的含义。大致说来，有以下六种概念：一是指京师而言，如《诗经·民劳》注：“中国，京师也”。二是指天子直接统治的地区，如诸葛亮对孙权说：“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，不如早与之绝”。三是指中原地区，如《史记·东越列传》：“东瓯请举国徒中国”。四是指国内、内地，如《史记·武帝本纪》：“天下名山八，而三在蛮夷，五在中国”。五是指华夏族居住的地区，如《论语集解》：“诸夏，中国也”，华夏族人称其四境民族为蛮、夷、戎、狄，而自称为“中国”。六是指华夏或汉族建立的国家，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经常出现这样的称谓。所以自汉代开始，人们常常把汉族建立的中原王朝称为“中国”。

因为“中国”的概念深入人心，所以，历史上还出现这样的现象：当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后，便以“中国”自居。如鲜卑人建立的北魏自称“中国”，将南朝叫作“岛夷”；而同时汉族建立的南朝虽然迁离了中原，仍以“中国”自居，称北朝为“索虏”、北魏为“魏虏”。又如在宋代，辽与北宋、金与南宋彼此都自称“中国”，且互不承认对方是“中国”。

“中国”正式作为国名，始于辛亥革命以后。1912年元旦，中华民国成立，简称“中国”。至此，“中国”这个词才成为具有近代国家概念的正式名称。1949年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，又将“中国”概念完善、充实，形成了今天的“中国”。

说到“中国”，还有一个词也应该提到，那就是“国学”。“国学”，一国所固有之学术也。对中国而言，“国学”是中国传统文化与学术。“国学”之名，始于清末。其时欧美学术进入中国，号为“新学”、“西学”，“西学东渐”改良之风炽起。张之洞、魏源等人为了与西学相对，提出“中学”这一概念，并主张“中学为体，西学为用”，一方面学习西方文明，同时又恢复两汉经学。“五四“运动期间，陈独秀等发起新文化运动，提出“打倒孔家店”等激进口号。胡适等人在运动后期则针对性地提出“研究问题、输入学理、整理国故、再造文明”的口号，“国学”之名随之兴起。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，随着历次运动的批判，“国学”作为一个口号或名词已基本消失。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，随着“爱我中华”之风日盛和“中国崛起”口号之响起，尤其是“孔子学院”在海外的遍布和祭孔大典在国内的连续上演，“国学”方在海内外前所未有的热火起来。

中国人有一个称呼很有意思，就是把妻子的父亲称为“泰山”。“泰山”怎么会成为老丈人的别称呢？这个名词这样使用有什么由来吗？当然有，这与泰山封禅有关。唐代的段成式在《酉阳杂俎》中记述了一个故事：唐玄宗李隆基于开元十四年到泰山封禅，丞相张说担任封禅使，顺便把他的女婿郑镒也带去了。按照旧例，随皇帝参加封禅后，丞相以下的官吏可以升一级。郑镒本是九品官，张说利用职权，一下子为他提升了四级，成了五品官。唐玄宗在宴会上看到郑镒的官服突然换为五品官穿的浅绯色，觉得奇怪，便问他，郑镒支支吾吾不好回答。这时玄宗身边的宫廷艺人黄幡绰一语双关地代他回答：“此泰山之力也！”唐玄宗心照不宣，事情便蒙混过去了。自此，后人便称妻父为“泰山”，又因为泰山是“东岳”，为“五岳之长”，故而又将妻父称作“岳父”、“岳丈”，连带着称妻母为“岳母”或“泰水”。

还有一个颇有内涵的称呼是“先生”。“先生”这个称呼由来已久，不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，“先生”这个称呼针对着不同的对象。《论语·为政》：“有酒食，先生馔。”注解说：“先生，父兄也。”意思是有酒肴，要孝敬父兄。《孟子》：“先生何为出此言也。”这一“先生”是指长辈而有学问的人。战国的《国策》：“先生坐，何至于此”均是称呼有德行的长辈。第一个用“先生”称呼老师的，始见于《曲礼》：“从于先生，不越礼而与人言。”注：“先生，老人教学者。”后世称教师为“先生”，就是源于此。辛亥革命后，老先生这个称呼又盛行起来。交际场中，彼此见面，对老成的人，都一律称呼为老先生。现在，妻子多自称自家丈夫为“先生”，对别的妇女的丈夫也叫“先生”，有女人在一起时，经常可以听到“你家先生”，“我家先生”的话语。有时候，先生也不一定完全指男士，德高望众的女性也有被称为先生的，比如“宋庆龄先生”、“杨绛先生”等等。

我们常常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，这是有无数事实证明的，甚至我们中国人骂人的词都很有文化内涵。比如我们有时对某人说：“你不是东西”，人家会跟你急；如果说：“你是个东西”，人家肯定也不乐意。也就是说，是也不是，不是也是。对外国人来说，“东西”绝对是个很奇妙也很难搞懂的词，从中也可以看到中国人的智慧。“东西”这个词不仅用于骂人，还指方向，也指物品。从广义上讲，世间万物都应被称为东西，从狭义上讲，篮子里装着的是东西。当年，南宋理学大家朱熹遇到他的好友盛溫和，此人正拎着一个篮子出门，朱熹问他：“你去哪里？”盛回答說：“我要去买点东西。”朱熹是以穷理致知研究学问的人，他听了盛的话，很好奇，隨即问道：“你说买东西，为什么不说买南北呢？”盛反问朱熹：“你知什么是五行吗？”朱熹答：“我当然知道，不就是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吗？”盛說：“不错，你知道了就好办，现在我说给你听，东方属木，西方属金，南方属火，北方属水，中间属土。我的篮子是竹做的，盛火会烧掉，装水会漏光，也不会盛土，只能装木和金，所以叫买东西，不说买南北呀。”

还要说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，就连“走后门”这个透着俗气的词也有着非常深的内涵。原来，“走后门”的由来要追溯至宋朝宋哲宗、宋徽宗年代，距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。崇宁元年（1102年），宋徽宗起用蔡京为相，开始严酷迫害宋哲宗元祐年间反对变法的旧党，也称元祐党人，其中包括了司马光、苏轼、苏辙、黄庭坚等人。蔡京拟出了一个120人的庞大名单，称作奸党，宋徽宗亲自书写姓名，刻于石上，竖于端礼门外，史称“元祐党人碑”。凡是元祐党人的子孙，一律不许留在京师，不许参加科考，碑上列名的人一律“永不录用”，而且一概不许出现和提到“元祐”的字眼。

洪迈《夷坚志》记载了一则《优伶箴戏》的故事：有一次宋徽宗和蔡京等大臣看戏，一个伶人扮作宰相，坐着宣扬朝政之美。一个僧人请求他签署准许游方的文件，宰相一看僧人的戒牒，是元祐三年颁发的，立刻收缴毁掉，还让僧人还俗。一个道士的度碟也丢了，宰相一问也是元祐年间颁发的度碟，立刻剥掉道士的道服，让他做平头百姓。一个士人是元祐五年获得荐举的，当然也把他赶走了。过了一会儿，宰相家主管私家财库的官员附在宰相的耳边小声说：“今天在国库，申请相公您的料钱一千贯，没想到拨下来的全部都是元祐年间所铸的钱，我来向您请示这些钱咱们到底要不要？”宰相低头想了半天，悄悄对官员说：“从后门搬入去。”宰相的吩咐倒是不打紧，只是自此以后，“走后门”便滥觞于世。

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词，叫“未央”。“央”是“尽”的意思，“未央”就是“未尽”、“不尽”。古人似乎很偏爱这个词，很多地方都用到这个词，如《老子》“荒兮，其未央哉”；《诗·小雅·庭燎》：“夜如何其？夜未央”；《楚辞·离骚》：“及年岁之未晏兮，时亦犹其未央”……就连西汉王朝的创始人都将自己居住的地方称为“未央宫”，其用意是和秦嬴政将自己称“始皇”，以便“传之万世”的愿望相一致。的确，“未央”读起来比“未尽”、“不尽”要好听的多，那么，我的这篇文章也就止于“未央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