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一辑：上善若水‖ 一、上善若水

一、上善若水

水，以一种自由的姿势流动，无色无味，轻盈透明，没有固定的形态。然而，它是物种起源的摇篮，人类赖以生存的必要条件。

水的流淌，关系到了民族的命脉与历史，黄河两岸，尼罗河边，印度河畔，都因为水而各自哺育了一个古老的民族。水，看似简单，实则丰富；看似柔弱，实则坚韧。水滴石穿，聚小溪可以成大海。当水流进中华历史的春秋时期，有一个骑在青牛背上，名叫老子的人，在他那部影响了千秋万代的《道德经》第八章中写道：上善若水。

上善若水，仅此一句话，便叫人体会到水的境界，善与德的品行。

老子所说的“上善若水”，就是说最上等的善就象水之善，最上等的德莫过水之德。人若能做到像水一样，便可称上善了。

老子把水作为善的形象比喻，是基于水的性格和功能。所以，老子提出总纲之后，顺势又提出了两大原则，并下了一个初步的结论——“水善利万物而不争，处众人之所恶，故几于道。”

“利万物而不争”，是只讲贡献不讲索取，唯其不争，天下莫能与之争。这是以水的最大功能作为建立这个原则的依据；

“处众人之所恶”，是指水往低处流，从不张扬，无怨无悔，是一种“善下”的性格。“善下”便是水的另一大原则。

人若学会“善下”，才能“上善”，因此而接近“道”的境界。

说到这里，老子意犹未尽，又提出了七条践行的准则：“居善地，心善渊，与善仁，言善信，正善治，事善能，动善时”。这七条准则是从水的七种完善的品性中引申出来的，是谓：“七善”。

第一、“居善地”：学习水谦下自处的风格。水流善下而不居于高处，为人立身处事也应如此，要时刻保持谦虚卑下、随遇而安的态度。无论处在什么位置都不要与人争，都要做好属于自己责份内的事。近世不是有句耳熟能详的话嘛：“哪里需要到哪里去，哪里艰苦哪安家！”

第二、心善渊：渊，沉静深邃，注焉而不满，酌焉而不竭。积水成渊；内心和胸怀要像深渊那样宁静而深沉，可以接纳一切。古今成大事者，均有赖于这种大度能容的胸怀。

第三、与善仁：水有仁慈柔和的美德，润泽万物而不求回报，因此而成就了自已的伟大。与人交往要像水那样，心怀友、善、爱。

第四、言善信：信同汛：河水汛期如期而至，亦称信水。人要像水的汛期一样遵守承诺和信用。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，诚信更是我们的立身之根本。

第五、正善治：正者政也；为政或从事管理工作。水性平正而善于约束甚至委屈自已，这是水不同于其它物质的重要表现之一。为政者应该学习水的品质来约束自已的质量。

第六、事善能：水随遇而安，能方能圆，具有方圆有致的修为，这是智慧与通达的成功之道。人们做事应该像水那样，方圆有致，善于发挥自己的功能。

第七、动善时：河上公说：“夏散冬凝，应期而动，不失天时。”可见水是非常典型的随自然而变的物种。为人处世应当向水学习，正确把握周围的环境与条件，努力寻找天时、地利和人和的交汇点，顺其自然，不失时机。

从水的“七善”来看，水极具灵性。它很柔弱，但世界上最锋利的刀也不能将它割断；它很温和，随势流淌并不展现个性，但是，当它怒涛勃发时，人们才知道它蕴含了多么不可抗拒的威力。它有时滚热沸腾，有时又凝而成冰；它有时独居一洼，静如处子；有时化为云彩，漫步浩空……总之，它顺势而为，毫不勉强，却为天下不可或缺。

老子提出的“上善若水”，也是为人处世的艺术，如果将之提升到世界观的高度而且始终如一的坚持，便可以成就水一样的质量：上善的道德。

善，之所以为上善，是因为行善之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行善。犹如水泽被万物却不与万物争高下。当为善而善时，本身带有功利色彩和目的性，不够纯，所以不能称之为真善。古字中的善，是一只羊与一个草。给羊青草才是为善，如果把狗爱吃的骨头给羊吃，就不是善。充分考虑到对方的特点与接受能力，善行才能结善果。

就水而言，也许会有人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物质，但是，有几人能真正做到水一样的纯净，水一样的澄明，水一样的大智若愚，水一样的源远流长？在中国历史上的为政者，最若水之善者大概要数唐太宗李世民。在他当政时，法令简明，能容异见，能听忠言，对佛、道、儒无所偏向，如水一样在至柔之中包含着至刚、至净的品性，能容、能大的胸襟和器度。

在用人方面，唐太宗向来不论门第资历，惟才是举，不拘一格。有一天，唐太宗问右仆射封德彝：“为什么很长时间没有荐举一个贤才？”

封德彝说：“不是我不肯举贤，只是当今确无贤才啊！”

太宗很不高兴地说：“君主用人如用器物，用其所长，弃其所短。古代王朝兴盛时期所用的贤才，都是从当时选取的，不是从别的朝代借来用的；按照你的说法，难道要让姜尚这些人死而复生，国家才能得到治理吗？”

由于唐太宗用人惟取所长，所以四方贤士都聚集在朝中。用人不拘一格，说起来简单，做起来难。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，尤其是那些所谓高才的某些怪癖，尤其令人讨厌。唐太宗能够跟这些有棱有角的人相处融洽，说明他具备水一样包容一切的度量。

李世民的个性，有时又像冷冽的冰，让人透骨生寒；有时像滚烫的水，散发让人挡不住的热度。他发动玄武门兵变，杀死自己的两个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，并逼父亲退位，这种行为，天下人谁不心寒？

但他平日与人相处，却十分宽厚温和。他在攻打刘武周时，曾迫降名将尉迟敬德等人。当有一位降将复又叛变后，众将怀疑尉迟敬德也要叛变，就将他囚禁在军营中，深夜叩见李世民说：“尉迟敬德跟随宋金刚多年，今兵败来降，当心有诈，更不可让其统领旧部。”李世民对尉迟敬德充满信心，他说：“尉迟敬德乃大丈夫，心胸坦荡，既已归顺，必不叛我，请公勿疑。”

李世民的强硬固然让人敬畏，他的柔弱有时更让人吃惊。魏征等大臣经常毫不客气地指责他的错误，言词之激烈，一般帝王是很难容忍的，他却虚怀若谷，不以为忤。魏征病逝家中，李世民亲临吊唁，痛哭失声，并说：“夫以铜为镜，可以正衣冠；以古为镜，可以知兴替；以人为镜，可以知得失。我常保此三镜，以防己过。今魏征殂逝，遂亡一镜矣。”

作为一个皇帝，不是一味通过强权实现自己的理想，实在可以当得上“上善若水”四个字了。

天地间，水，最自然。她或静或动，或清澈，或浑浊，或柔软，或强硬，或飘散于空中，飞扬于风里，或奔流在河海，流淌在湖洼。她不会被万物束缚，随风而飘，随心而动，她无欲无求，却恰是最逍遥的那个。­

但是，最善良、最逍遥，并不是没有脾气。一旦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，水也会发怒，而且，后果是庸人之怒不可比拟的。庸人之怒，徒跣免冠，以头抢地；士人之怒，伏尸二人，流血五步；天子之怒，伏尸百万，流血千里；水之怒，暴雨九州岛，鬼哭人嚎。当人类为自己改造世界的能力而沾沾自喜，骄傲自大，并开始无视自然规律的时候，水就开始作为大自然的代表向渺小的人类展示着它无与伦比的力量。

人生，当如水之善，如水之明，如水之静，如水之韧，如水之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