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二辑：人生如书‖ 二、养气

二、养气

养气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，强调的是人的内心道德修养功夫，也就是人的内在品德的充实。那么，所谓“气”是否就指“道德修养”呢？答案应该是否定的，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一个简单的等号。在古代典籍中，对“气”有着各种解读。

《周易·易传》中有三处提到“气”——“同声相应，同气相求”、“阳气潜藏”、“柔上而刚下，二气感应以相与”。这里的“气”大致可以理解为“气息”。气息中的“息”便是信息，是“气”所包含的所有的特质。气有自己的生发规律，不同的气之间能互相发生作用。《周易·系辞》中又有“精气为物”，则是将“气”理解为生成万物的最根本的物质。

《论语》中也有对“气”的论述。《泰伯》中有“出辞气，斯远鄙倍矣”，这里的气解作语气、声调；《乡党》中有“屏气似不息者”这里的气解作呼吸；《季氏》中有“君子有三戒：少之时，血气未定，戒之在色；及其壮也，血气方刚，戒之在斗；及其老也，血气既衰，戒之在得”，这里的气和血并论，明确了血气是实质，气性即性格是外相；血气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；不同时期、不同状态的血气有不同的弱项，修身时要有相应的针对性。

《老子》中也有多处论及“气”。第十章中有“专气致柔，能婴儿乎？”可解为生命之气；第四十二章中有“万物负阴而抱阳，冲气以为和”，这里的气解作气息；第五十五章中有“心使气曰强”，老子认为心能指挥气。

《庄子》对“气”有不同解释：《在宥》中“矜其血气以规法度”，是说耗费心血来制定法度；《至乐》中说“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”，认为气生发形体；《知北游》中的“人之生，气之聚也；聚则为生，散则为死”认为气散则形死；《田子方》中“挥斥八极，神气不变”的神气解为神色、表情；《盗跖》中“不能出气”的气解作呼吸。

古代典籍中对“气”的解释各不相同，更没有明确说到养气，只有孟子将“气”与思维紧密联系，赋予了“气”完全不同的内涵，且明确提出“养气”的概念。孟子在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中写道：“夫志，气之帅也；气，体之充也”他界定了志是气的管理者，而气又充斥体内。在这篇文章中，孟子还记载了他与学生公孙丑的一段对话：

“敢问夫子恶乎长？”

曰：“我知言，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

“敢问何谓浩然之气？”

曰：“难言也。其为气也，至大至刚；以直养而无害，则塞于天地之间。其为气也，配义与道；无是，馁矣。是集义所生者，非义袭而取之也。行有不慊于心，则馁矣。”

公孙丑问：“请问，老师长于哪一方面？”

孟子说：“我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辞，也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。”

公孙丑又问道：“请问什么叫做浩然之气呢？”

孟子说：“这就难以说得明白了。那一种气，最伟大，最刚强。用正义去培养它，一点不加伤害，就会充满上下四方，无所不在。那种气，必须与义和道配合；缺乏它，就没有力量了。那一种气，是由正义经常积累所产生的，不是偶然的正义行为所能取得的。只要做一件于心有愧的事，那种气就会疲软了。”

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”这一千古名句影响了世世代代文人士大夫，苏轼在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中写道：“孟子曰：‘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’是气也，寓于寻常之中，而塞乎天地之间。”苏东坡对“气”的认识非常透彻，所谓“气”，从大处说，则至大至刚，充沛于天地之间，为星辰，为河岳，为鬼神，为万物。从小处说，“气”充盈于我们的寻常生活中，配以义与道，即为养气。同为三苏之一的苏辙也说道：“文者气之所形，然文不可以学而能，气可以养而致。”

我曾琅琅读书于听兰斋，一友人来访，听到不绝于耳的读书声，奇而问之：“今非古时，读书出声何为也？”

答道：“读书，以养我气。”

友人又问：“有什么说法吗？”

答道：“有！我之读书，不同于现代世人所谓读书。现代人读书，信手乱翻而心神不定，一目数行而口舌不动，此非读书，只是泛观浏览而已。我之读书，必系于心而动其口，启耳目而通气脉，发而成声，吟而成咏。读书之时，必身正而意通，犹如帆正而后风可以施其力，渠通而后水可以畅其流，人必有以正位而气可以发抒不滞。此即养气寓于读书之技。读书于人，犹如吃饭喝水一样不可或缺，读书者可以从书中汲取激荡在血脉、充盈于周身，又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气。此时将气注导入手持之羊毫，则有回肠荡气之感，自然就会‘天机云锦用在我，剪裁妙处非刀尺’”。

于我所识，养气的方式不仅仅是读书，因为气寓于寻常之中。因此，生活中处处可以养气，如养兰亦可养气。听兰斋中有百余盆兰花，均为我手植。兰花本非俗物，其香、色、姿、形无一不是天作地造；其幽、逸、神、韵无一不是人间审美的最高境界。弘一大师说：‘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，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。’兰，为我创造了这样一种宁静的氛围和空灵的心境。我正是在因兰而生的虚静中写字作画，喝酒品茗，修身养气，是为仙隐也。

具体来说，养兰能够养气，旨在“静心”两字。一个人，只有心平气静，才能养好兰花，否则就养不了。因为兰花生长缓慢，时常数年不得开花，还得细心伺候。这是对耐心的考验，也是对心气的修养，兰花养好了，心气也养出来了。所以说，养兰即是养气，兰花可以使人感悟到生命的自然之度，中和之度，过犹不及，欲速则不达。

清代张潮于《幽梦影》一书中说：“春听鸟声；夏听蝉声；秋听虫声；冬听雪声；白昼听棋声；月下听箫声；山中听松风声；水际听欸乃声；方不虚生此耳。”这是用耳去听，重在品味不同的声源，心并没有和被听的物事产生对流。当人对某种物事入迷、入痴、入心时，听到的就不仅仅是声源，还能听到心灵的感受。

我对兰花爱到了极致，不再囿于以视觉、嗅觉品兰，更多的是以心品兰。达到如此境界，便能听到兰花绽放时悦耳的絮语，兰叶在清风中伸展时微颤的曲线，兰香在空间飘逸时美妙的流韵，这就是用心灵“听兰”。

心到极静处方可听兰，养兰至禅悟时即为养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