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二辑：人生如书‖ 三、何谓江湖？

三、何谓江湖？

什么是江湖？人即是江湖！恩怨即是江湖！

上面这句话实际上是小说、电影、电视语言。自从古龙在《三少爷的剑》中借杀手燕十三之口说：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”这一句惊世之言后，江湖的称谓便为越来越多的人接受，也有了更深更广的内涵，也就有更多的人追问：什么是江湖？最终，还是由古龙先生为江湖的称谓做了总结：有人的地方，就是江湖。

那么，在传统文化中，究竟什么是江湖？

江湖，在中国文化中有多重引申含义。大体如下：

一、江河湖海：

《庄子·内篇·逍遥游第一》：“今子有五石之瓠，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，而忧其瓠落无所容？”《汉书·货殖传·范蠡》：“乃乘扁舟，浮江湖，变姓名，适齐为鸱夷子皮，之陶为朱公”。宋·姜夔《白石诗说》：“波澜开阖，如在江湖中，一波未平，一波已作。”清·叶燮《原诗·外篇上》：“大之则江湖，小之则池沼，微风鼓动而为波为澜，此天地间自然之文也。”

二、四方各地：　　

《汉书·王莽传下》：“太傅牺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。”三国·魏·曹操《让县自明本志令》：“江湖未静，不可让位；至于邑土，可得而辞。”宋·苏辙《次韵刘贡父省上示同会》之一：“流落江湖东复西，归来未洗足间泥。”清·钮琇《觚賸·雪遘》：“祗以早失父兄，性好博进，遂致落拓江湖，流转至此。”

三、泛指民间：　　

宋·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卷九：“今江湖间俗语，谓钱之薄恶者曰悭钱。”

四、退隐隐居：　　

东晋·陶潜《与殷晋安别》诗：“良才不隐世，江湖多贱贫。”《南史·隐逸传序》：“或遁迹江湖之上，或藏名岩石之下。”清·方文《寄怀鲁孺发天门》诗：“江湖常有庙廊忧，逢人好谈天下事。”唐·贾岛《过唐校书书斋》诗：“江湖心自切，未可挂头巾。”宋·王安石《和王胜之雪霁借马入省》：“超然遂有江湖意，满纸为我书穷愁。”

五、草莽浪人：

四处流浪、卖艺、卖药的人的一种生活状态。

六、黑社会：

现代人所说的江湖，就是黑社会的代名词。如“混江湖”，意指混黑道；“江湖险恶”，指与黑道有关的是非纷扰之地。

从“江湖”的多重引申含义可以看出，“江湖”是明显带着中国传统文化烙印的名词。从范蠡“乃乘扁舟浮于江湖”到高适“天地庄生马，江湖范蠡舟”，再到杜甫“欲寄江湖客，提携日月长”，又到杜牧“落魄江湖载酒行，楚腰纤细掌中轻”，最后到岳阳楼上范仲淹“居庙堂之高，则忧其民；处江湖之远，则忧其君”的喟叹……江湖一词无不散发着浓浓的传统文化气息。

是自由自在，还是快意恩仇？是风花雪月，还是血雨腥风？是草莽侠士，还是儒生佳人？是刀光剑影，还是豪气冲天？是尔虞我诈，还是一诺千金？是死而后已，还是飘然隐去？江湖给人太多的不确定性，江湖一词也越来越“江湖”。

追溯“江湖”一词的起源，便要说到庄子。“江湖”一词见诸文字最早的就是《庄子》，书中有七处使用“江湖”一词。按顺序依次如下：　

《庄子·内篇·逍遥游第一》：“今子有五石之瓠，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，而忧其瓠落无所容？”　　

《庄子·内篇·大宗师第六》：“泉涸，鱼相与处于陆，相呴以湿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于江湖”。（重言又见《庄子·外篇·天运第十四》）

《庄子·内篇·大宗师第六》：“鱼相忘乎江湖，人相忘乎道术”。　　

《庄子·外篇·至乐第十八》：“夫以鸟养养鸟者，宜栖之深林，游之坛陆，浮之江湖。”（重言之异文又见《庄子·外篇·达生第十九》）　　

《庄子·外篇·山木第二十》：“夫丰狐文豹，栖于山林，伏于岩穴，静也；夜行昼居，戒也；虽饥渴隐约，犹旦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，定也；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”。　　

这里面最著名的一段文字还是“泉涸，鱼相与处于陆，相呴以湿，相濡以沫，不如相忘于江湖”。这段文字中的“江湖”比较符合后世通用的“江湖”，因此，这段文字被世人视为“江湖”一词出处。这段文字译为白话文是：泉水干涸后，两条鱼未及时离开，受困于陆地的小洼，两条鱼动弹不得，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，使对方保持湿润。此时，两条鱼便缅怀起往日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，彼此不相识的生活。

对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，含义深刻，我历来膜拜不已，“江湖”一词也体现出这个特点。比较一些和“江湖”相近的词也很有意思，如“山林”，缺少了一些烟火味，主要属于隐士；“绿林”，多了一些血腥气和恐惧感，主要属于强盗；真正属于侠客的，只能是“江湖”。

“江”、“湖”两个字分开使用时可以单独成词，作为专名特指长江和洞庭湖，当两个字组合为一个词之后，就不是“江”、“湖”两个专名的简单相加，而是成为一个新专名。在中国文化中，“江湖”是一个意义特殊的专名。有时我想，为什么这个专名要用“江湖”，而不是“河海”或其它？仔细深入地一想，似乎只有“江、湖”这两个字最适合这个专名，也才能真正表达其意境。就说“河”，固然有“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”的黄河，但绝大多数的河是小溪小河，流水潺潺，不能藏污纳垢，清澈见底是它的本色；再说“海”，失之巨大，猛烈而骇人，让人心中只有敬畏，感觉望而却步。而“江”，有河之隽永绵长、且有奔渤之势，复杂的水境泥沙混杂；而“湖”，兼有海之宽广与深沉，却无海之怒涛拍岸，更有无穷的生命蕴涵之中。因此，以“江”、“湖”两字组合成这么一个专名，可说是名至实归。

很难给“江湖”下一个准确定义。如果说：这是一个不受当权控制和法律约束而适性所为的社会历史环境，朝廷上、庙堂里的当权者常常能感受到“江湖”的影响，但是，却又无法指认一个实际存在的场所。从某种意义上讲，这就是一个情结，是一个被金庸、古龙唤醒的江湖情结。那些刀光剑影，风花雪月的场景组成了中国式的浪漫；那些恩怨侠义，情仇生死，幻化为最美好的梦幻。这个情结不那么虚幻，因为它承载着道义、承载着人生里的情义与悲苦，它是每一个中国人所无法摆脱的情怀。

我相信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，每个人心中都需要有一个江湖！所以，古龙要说：有人的地方，就是江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