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三辑：字里乾坤‖ 三、漫谈“兵”“武”

三、漫谈“兵”“武”

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：“万物都是由于斗争和必然性而生成。战争是万物之王。”在人类历史发展的早期，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和生存空间，人与人之间难免会发生争战，所以这种“战争是万物之王”的思想，有其一定的存在合理性，并能反映出人类历史的一个切面。从此角度去观察和评判，人类的文明发展史就是一部战争史。中国文字中，与战争最直接相关的字就是“兵”、“武”，那么，我们就来聊聊这两个字。

对于“兵”字的解法通常是“丘八”，因为“兵”字看上去是由“丘”与“八”组成，加上过去的兵因为手中有武器，军纪不那么严明，表现的比较强横，常常引起老百姓的不满，故而老百姓称当兵的为“丘八”，这是个带有侮辱性的称呼。实际上，用“丘八”来解“兵”字是个错误，因为“兵”字并不是由“丘”与“八”组成的，造成这个错误的原因就是没有追根求源。

在甲骨文里，“兵”是会意字，上面是“斤”，下面是一双手，字形就像一个人双手举斤。《説文解字》解释：“兵，械也。从廾持斤”。

“斤”字起源很古，甲骨文之前就出现了。在山东莒县陵阳河遗址出土的陶缸上有一个图像文字，就像横放的镂空体阿拉伯数字7，这是“斤”字的初文。远古时代的“斤”是像锄头一样锐利的器物，既可以当劳动的工具，又可以当作战的武器。以后，斧头也出现了。开始时，斤和斧还是有区别的。《墨子·备穴》里“斤、斧、锯、凿、”五者并列，可见斤与斧的确有所不同。但是，后来斤和斧经常配合着使用，相互间的作用区别也不是很大，就被称为“斧斤”，如《墨子》中有“斧斤以时入山林”，“斧斤伐之”，久而久之，斧斤之间的区别就淡化了，乃至成为同义词，斤也就是斧，斧也是斤。《説文解字》中说：“斤，斫木也。象形”。

一个人双手举着武器，这是在干什么？无疑是参战。因此，“兵”的本义就是手持战斧作战的士卒。在远古冷兵器时代，军人所使用的武器，代表军人的级别与地位：身在前线用小型战斧作战的叫“兵”；身在将帅身边使用大型战斧的高级警卫叫“士”，使用特大战斧的将帅叫“王”。

在甲骨文、金文、籀文中，“兵”字是双手持握斧子的形状，隶书在金文字基础上变形，将一双手变作了“共”字的下半部，上半部仍是“斤”，就成为现在的“兵”字。双手举着武器，冲锋陷阵，杀敌制胜，这就是“兵”。在历代典籍里，凡是武器都称为兵，使用武器的人也称为兵。《资治通鉴》中有：“悉使羸兵负草填之，骑乃得过”，“瑜得精兵五万”。《老子》有：“兵者，不祥之器”。《孟子•梁惠王上》有：“兵刃既接，弃甲曳兵而走”。《周礼•司兵》中有：掌五兵。司农注：“戈、殳、戟、酋矛、夷矛也”。《史记•项羽本纪》中有：“乃令骑皆下马步行，持短兵接战”。

兵，通常还被当名词使用，指军事、战争。《孙子兵法•计篇》中有：“兵者，国之大事”。《孙子兵法•谋攻》中有：“故上兵伐谋，其次伐交”。《礼记•礼运》中有：“故谋用是作，而兵由此起”。

由此可见，所谓丘八为兵乃是谬解。

再谈“武”字。“武”字与兵的联系极为紧密，当然也与战争有关。

“武”字是会意字，由“止”、“戈”两字组成，甲骨文、金文、小篆基本上都是“戈”在上，“止”在下，到了隶书，就把“止”缩在了左下方，而“戈”字的一撇搬到了左上方，变为一横。字形是“止戈为武”，就好像“人言为信”等一类的字一样，其间含义是尽人皆知的常识。但是，追溯本源，我们却发现，“武”字所含内容并不尽然，歧义颇巨。

“武”由“戈”和“止”组成，戈是兵器，止是脚，表示前进。造字本义：肩扛兵器，出征作战。“戈”没有问题，造成歧义的是“止”。

在甲骨文中，“止”是一幅脚掌剪影，像脚趾头张开的脚掌形状，以三趾代五趾。后来，有的甲骨文简化为线描。到了金文，变形较大，淡化脚掌形象，突出三趾叉开的形状。《説文解字》中有：“止，下基也。象艹木出有址，故以止为足”。《汉书•刑法志》中有：“当劓者，笞三百，当斩左止者，笞五百”。《广韵•止韵》有：“止，足也”。

弄清楚了“止”的本义之后，对“武”字的认识就可以更进一步了。

大凡会意字，就是把几个独立的字结合在一起，组成一个新字，而所用的字都是取其本义，“止戈为武”也不例外，戈是兵器，止是脚，这在古文字里是非常明白的。那么，“止”所代表的脚，就有前进、进取之意，而非中止、制止，整个字的含义就是征伐、征战，乃是勇武的象征。我们在《礼记》中可以看到：“始奏以文，复乱以武”。《谷梁传•定公十年》：“虽有文事，必有武备”。《韩非子•五蠹》：“德不厚而行武”。《诗•郑风•羔裘》：“孔武有力”。

知道了“武”字的本义之后，我们不禁要问，“武”为什么又有制止干戈成为武的说法呢？《説文解字》中也取了这个说法——楚庄王曰：“夫武，定功戢兵。故止戈为武”。定功戢兵的意思就是确定战功，止息战争，所以，武是用来止戈的。

“武”的本义与它造字之初的含义有所不同，这说明，事物总是在变化的，文字也是事物，因此，文字也处在变化发展之中。我认为，造成“武”字本义变化的原因有两个方面，一是客观条件：造字之初，“止”的本义是足趾，后来，“止”的脚趾本义消失，小篆中加了一个“足”，另造了“趾”字来代替原来的“止”。至此，“止”的本义就剩下停止、结束等，这为“止戈为武”的说法提供了依据。二是人类思想的进步：本文开头就提到，人类的文明发展史就是一部战争史。人类打打杀杀几千年，所恃的就是武力。渐渐地，人们觉得，老是打打杀杀也不好，但又没有办法停止。有一天，突然有人发现，以强大的武力为后盾，也能迫使打打杀杀停下来，这就是以武止戈。人们还发现，这个方法常常行之有效，于是，“止戈为武”便流行开来，以至成为人们的常识。当年，吕布辕门射戟，平息了刘备和袁术的大将纪灵之间的一场厮杀，玩的就是以武止戈的把戏，现代社会的核威慑同样也是以武止戈。

“兵”与“武”关系密切，都与战争有关，“兵”是武器和操纵武器的人，“武”是让“兵”得以施展的征战。两者在人类的历史上都是不可避免的，还造成了许多惨绝人寰的灾难。希望今人能够对“兵”、“武”善处之，不要让“兵”、“武”陷入一个不祥的词汇——穷兵黩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