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六辑：镶嵌在唐诗宋词里的图腾‖ 一、酒

 

 

唐诗宋词如果缺了酒，立刻就会失去精气神。诗人词家与酒有着割舍不断的关联。无论何时何地，无论何种心境遭遇，诗人词家总是寄情于酒，以酒纵情，借酒抒怀，酒成了唐宋诗人词家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
 

 

翻开唐诗宋词，我隐隐看到村口酒店前斜插的酒幌，“借问酒家何处有，牧童遥指杏花村”。不知道梦蝶的庄子到了杏花村饮不饮酒，但是，李太白饮、白居易饮、杜樊川饮、苏东坡饮、李清照饮、辛稼轩饮，“古来圣贤皆寂寞，惟有饮者留其名”。诗人以酒酿诗，以诗佐酒，诗和美酒就有了千家风味，万种情调。

 

 

李白曾有大济天下苍生的雄心壮志，但残酷的社会现实打碎了他的幻想，于是，便把酒当作消愁的工具，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 

 

《将进酒》可谓是酒的宣言：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，朝如青丝暮成雪。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。……烹羊宰牛且为乐，会须一饮三百杯！”痛快淋漓，豪迈奔放！

 

 

饮酒给李白带来了许多快乐，他在诗中说“且乐生前一杯酒，何须身后千载名”，高唱“百年三万六千日，一日须饮三百杯”；既要“莫惜连船沽美酒，千金一掷买春芳”，又要“且就洞庭赊月色，将船买酒白云边”；一会儿“高谈满四座，一日倾千觞”，一会儿又“长剑一杯酒，丈夫方寸心”。酒已经成为李白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
 

 

杜甫的《饮中八仙歌》极其传神地描绘了李白：“李白斗酒诗百篇，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，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。这四句诗主要有两重意思：一是酒与诗的密切关系，二是因为酒而藐视帝王的尊严。

 

 

白居易也是一位因为政治上的失意而放纵诗酒的诗人。

 

 

唐敬宗宝历二年，刘禹锡奉诏罢和州刺史回洛阳，白居易因病免去苏州刺史也回洛阳。于是，他俩在路过扬州时相逢了。在酒席宴上，白居易为刘禹锡写了一首诗，《醉赠刘二十八使君》：“为我引杯添酒饮，与君把箸击盘歌。诗称国手徒为尔，命压人头不奈何。举眼风光长寂寞，满朝官职独蹉跎。亦知合被才名折，二十三年折太多”。白居易醉了么？没有，他既感叹老朋友刘禹锡二十三年的坎坷遭遇，实在也是为自己鸣不平。

 

 

白居易酒量应该没有李白的酒量大，但他的诗兴并不亚于李白，他也靠诗酒点燃生命的热情。白居易的诗歌，无论是感怀诗，还是讽喻诗，或是闲适诗，都散发着浓郁的酒香。可以说，白居易是以纵情诗酒来避祸解愁，体悟人生。

 

 

白居易的《醉歌行》，把适可而止，尽兴为善的饮酒哲学，写到了透彻的地步：“朝亦独醉歌，暮亦独醉歌。未尽一壶酒，已成三独醉。勿嫌饮太少，且喜极易致。一杯复两杯，多不过三四。便得心中适，尽忘身外事……”

 

 

还有一首《劝酒歌》，更把人生的况味，世情的参悟，写到了极致的境地：“劝君一盏君莫辞，劝君两盏君莫疑，劝君三盏君始知。面上今日老昨日，心中醉时胜醒时。天地迢遥自长久，白兔赤乌相趁走。身后堆金拄北斗，不知生前一樽酒……”

 

 

白居易还有一首比酒还要醇浓的小诗《问刘十九》：“绿蚁新醅酒，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？”一壶没有过滤的酒，一座用红泥垒筑的小火炉，一场欲下未下的雪，伴着一醉方休的念头，诗句信手拈来，平淡自然而极有诱惑力，那种渴望把酒共饮所表现出的友谊，更令人神往心醉。

 

 

在那个诗酒时代，不懂酒者，无诗；不好酒者，无好诗；不善于在酒中觅得诗魂诗魄者，诗人的想象翅膀，也难以高高飞翔起来。

 

 

欧阳修是众人皆知的醉翁，也就是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的原版真身。欧阳修任滁州太守时，写下了他的名篇《醉翁亭记》，至今，醉翁亭还立在滁州琅琊山麓。晚年的欧阳修，自称有藏书一万卷，琴一张，棋一盘，酒一壶，陶醉其间，怡然自乐。可见欧阳修与酒须臾不离。

 

 

欧阳修写过一首《渔家傲》：“花底忽闻敲两桨，逡巡女伴来寻访。酒盏旋将荷叶当。莲舟荡，时时盏里生红浪。花气酒香清厮酿，花腮酒面红相向。醉倚绿阴眠一饷，惊起望，船头搁在沙滩上”。词中，采莲姑娘用荷叶当杯，划船饮酒，写尽了酒给人的生活带来的美好。

 

 

其实，欧阳修寄情诗酒的主要原因还是政治上遭受贬抑，内心充斥寡郁之情，因而借酒来忘却烦恼，人们才得以经常看见一个头插野花、大醉而归——“蓝舆酩酊插花归”的太守。一个“醉”字，映照着他娱情山水和以酒释怀、以酒浇愁的失落和痛苦。同时，在以“翁”自嘲的背后，隐匿着他功业未建、岁月蹉跎的感喟。“我时四十犹强力，自号醉翁聊戏客。”“四十未为老，醉翁偶题篇。醉中遗万物，岂自暴自弃记吾年！”一面是自嘲，一面是醉后的失意，将一切都付诸酒，宁可醉于其中。“好妓好歌喉，不醉难休，劝君满满酌金瓯，纵使花时常病酒，也是风流。”如果酒不能抚平心中伤痛，便寻歌来对酒当歌。

 

 

南宋词人辛弃疾，他的词含酒量也非常大，但是，读起来却似饮一杯杯苦酒。辛弃疾从遍地烽火的中原来到南方时，怀着满腔热血，渴望一展宏图，却不料从此陷落在碌碌无为的境地，这使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苦闷和悲愤，只得“醉里挑灯看剑，梦回吹角连营”，“雕弓挂壁无用，照影落杯轻”。

 

 

辛弃疾一生写了600多首词，罢官后填词就达500多首，其中竟有300多首与酒有关。他自己也说：“醉时拈笔越精神”，“长年耽酒更吟诗”；天地虽大，容不下一个英雄，“问何方、可以平哀乐，唯是酒，万金药”；酒饮的多了，遂感悟到，“人间路窄酒杯宽”；尽管辛弃疾把自己泡在酒里，“一饮动连宵，一醉长三日”，却在“宿酒醒时，算只有清愁而已”，最终觉得“身后虚名，何似身前一杯酒”。

 

 

辛弃疾的词表达了壮志难酬，报国无路的悲愤心情，佐以酒，让人更感到黯然销魂的愁情和无法挥去的酸楚，也把悲愤推向了极致。

 

 

古诗如酒，存放的久了，便象经历一场美妙的发酵。唐诗宋词，妙词佳句，诵过千遍，熟稔到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，然而，我们仍然有初读时的那份美妙的感受。比如李白的“举杯邀明月，对影成三人”，王翰的“葡萄美酒夜光杯，欲饮琵琶马上催”，王维的“劝君更尽一杯酒，西出阳关无故人”，杜牧的“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”，苏轼的“明月几时有？把酒问青天”，杜甫的“白日放歌须纵酒，青春作伴好还乡“，李清照的“三杯两盏淡酒，怎敌他、晚来风急”，柳永的“今宵酒醒何处，杨柳岸晓风残月”。

 

 

唐诗宋词的年代是诗酒交融的时代，几乎没有一个诗人词家不饮酒，没有一个诗人词家不写到酒。诗有酒意，酒有诗情，这便是唐诗宋词的一个特色。在诗人词家的心目中，理想就是一首诗，酒是理想与现实矛盾的调节物，诗酒交融，以柔克刚，此乃古代诗人词家的人生哲学。能把酒喝到如此境界，让我们品味到的不仅仅是诗酒的美，更让我们品味到如诗酒一样的美好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