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六辑：镶嵌在唐诗宋词里的图腾‖ 三、落花

发布时间：2022-10-16 19:53:52 作者：admin 来源：本站浏览量：563 【字体：大中小】

第六辑：镶嵌在唐诗宋词中的图腾

三、镶嵌在唐诗宋词中的图腾——落花

落花是一种自然现象，自然规律，但是，我国的古诗词却赋予了它们情感和生命。

“春眠不觉晓，处处闻啼鸟。夜来风雨声，花落知多少。”（《春晓》）这一首人们传诵了千百年的小诗，却仿佛蕴涵着开掘不完的艺术宝藏。昨夜，诗人孟浩然在朦胧中听到一阵风雨声，现在庭院里盛开的花儿被摇落了多少呢？夜里这一阵风雨当是轻风细雨，它把诗人送入香甜的梦乡，把鸟鸣声声的清晨清洗得更加明丽，可以想见春天的美好，同时，满地的落花又隐含着诗人对春光流逝的淡淡哀怨以及无限遐想。

有着同样情思的是韩翃，他在《寒食》中写道：“春城无处不飞花”，他站的更高，视野更加广阔，看到了春意浓郁，笼罩全城。诗人用双重否定的句式极大加强了肯定的语气，有效地烘托出全城皆已沉浸于浓郁春意之中的盛况，给人的感觉是春风和煦，阳光明媚，各种颜色的花儿在风中轻扬曼舞，美妙极了。一个“飞”字，道出了落花短暂而又轻舞飞扬的生命。

同样是落花，李煜看到的是国破家亡之恨，无可奈何之情。他在《浪淘沙》中说：“流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人间”。水自长流、花自飘落，春天自要归去，人生的春天也已完结，一个“去”字包含了多少留恋、惋惜、哀痛和沧桑。昔日人上君的地位和今日阶下囚的遭遇就象一个天上、一个人间，遥遥不可相及。

李清照面对落花而生的哀怨自是与身为亡国君主的李煜不同，她在《一剪梅》中说：“花自飘零水自流，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。”李清照既为自己的红颜易老而感慨，更为丈夫不能和自己共享青春而让它白白地消逝而伤怀。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感情，正是从两个“自”字中表现出来的。这正是“一种相思，两处闲愁”，其中的浓浓郁闷之情，幽幽相思之苦不言自明。

落花并不仅仅代表了美景与悲苦，还被诗人用来托物言志。王安石的《北陂杏花》写道：“一陂春水绕花身，花影妖娆各占春，纵被东风吹作雪，绝胜南陌碾作尘。”诗人通过一个“绕”字，既写北陂溪水曲折蜿蜒之流势，又写水花之相依相亲。满树繁花竞相开放，满池花影摇曳迷离，展现了北陂杏花品性之美。然而，春风轻拂，娇媚的花儿不堪吹折，凋谢了，零落了，本应让人黯然神伤，但诗人却偏说它胜过南陌杏花。原来，诗人眼中“北陂”是远离浮世喧嚣的隐逸之所，则“南陌”正是熙来攘往、物欲横陈的名利之场。北陂杏花即使零落了，尚可在一泓清波中保持素洁；而南陌的杏花要么历尽亵玩、任人攀折；要么凋零路面、任人践踏，碾成尘土，满身污秽。一“纵”，一“绝”，掷地有声地表明诗人的政治立场与人生操守。

以醉翁之名号称著于世的欧阳修虽然作词是以余力而作，数量并不多，但仍多次用了“落花”的意象。如《蝶恋花》中：“泪眼问花花不语，乱红飞过秋千去。”欧阳修以女主人公的命运来寄寓自己压抑而禁锢的心情，以及抱负无法施展的落寞。

不可忽视的是女诗人对于落花意象的运用，以花比拟女性，是诗词中常用的意象，女诗人写到落花时，往往可以归结为美丽凋零引起的哀伤。李清照的《好事近》写道：“风定落花深，帘外拥红堆雪。长记海棠开后，正伤春时节”。薛涛的《春望词》写道：“花开不同赏，花落不同悲。欲问相思处，花开花落时”。朱淑真的《谒金门》写道：“满院落花帘不卷，断肠芳草远。”

文人士大夫多借落花意象表述自己对家国的忧思、对自己抱负无法施展的无奈，以及永远也道不尽的离愁别绪，而女诗人的落花意象却更具有落花本身的自然特征——惜春伤逝，年华老去。

不过，无论诗人怎样把落花写进他们的诗里，花总是要落的，因此，晏殊的《浣溪沙》写道：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，花的凋落，春的消逝，时光的流逝，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，即使惋惜流连也无济于事。但是，诗人的本意并不是这么无奈、消极，在这句后面还有一句：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。落花、归燕，都是大自然中的常景，但一经与“无可奈何”、“似曾相识”串联，它们的内涵便变得非常广泛，具有了哲理的意味。一切必然要消逝的美好事物都无法阻止其消逝，但消逝的同时仍然有美好事物的再现，生活不会因消逝而变得一片虚无。这是在启迪人们从更高层次思索宇宙人生问题。

落花是唐诗宋词中的典型意象，它的起源很早，可以追溯到中国诗歌的源头《诗经》和《楚辞》。《诗经》中的《小雅•苕之华》：“苕之华，芸其黄矣。心之忧矣，维其伤矣”。诗人以花的枯黄陨落来传达濒危履艰的生命摇落意识，花的意象被赋予了生命盛如花，亦衰如花，盛衰遽变只在瞬息之间的哲理意味。《楚辞》中也有对落花的描写。屈原的《离骚》用“惟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”这一著名诗句，表现岁月蹉跎、时不我待的恐惧，虽然句中没有直接表达落花，但草木自有花，而零落之物最为惹眼的当是落花。同为《离骚》中的另一句：“及荣华之未落兮，相下女之可诒”，说想要趁着花朵未落之时折取下来，物色一个美丽的侍女赠送给她。屈原通过对落花的想象，用象征手法将花与生命联系在一起。这两句都表达了对美人迟暮的忧虑，这为后世诗人以落花表示美人迟暮的手法开了先河。

晋代《前溪歌》里出现了这样的诗句：“花落逐水去，何当顺流还，还亦不复鲜。”落花随流水一去不返，如生命流水般无奈。流水和落花的意象组合，成为中国诗歌最凄美、最伤情的场景。

唐代，吟咏落花的诗句逐渐增多。刘希夷《代悲白头吟》中有：“洛阳女儿好颜色，坐见落花长叹息。”张若虚《春江花月夜》中有：“昨夜闲潭梦落花，可怜春半不还家。”王维《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》中有：“兴阑啼鸟换，坐久落花多。”李白《少年行》中有：“落花踏尽游何处，笑入胡姬酒肆中。”刘长卿《别严士元》中有：“细雨湿衣看不见，闲花落地听无声。”杜甫《江南逢李龟年》中有：“正是江南好风景，落花时节又逢君。”

时至宋代，与前代相比，国势的衰微，文人命运的不济，更使“落花”成为寄托词人敏感脆弱之心的载体被屡屡写入词中，《全宋词》中出现落花意象的词作共有600余篇，可见落花意象与宋代词人内心情感的契合。

落花是鲜花的末期，鲜花在她开放的季节里完成从含苞初放到盛开再到凋落的生命周期，提示着四季循环，时光流逝。看着花开花落，会使人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就如同鲜花在风中凋零，由兴转衰骤然而至焉，从而产生命运无常的悲戚心理。这样一种心理大多数人都会有同感，或者接受，这样，落花便让一种单纯的自然现象涵纳了丰富的艺术内涵，完成了从物象向意象转变的过程。

通过“落花”这个富有生命流逝色彩的意象，明确地体现了“伤逝”之情，展示了诗人对美好年华的留恋。如果没有这个负载着诗人万千情思的生命化意象，又如何能从“生命”自身中直观地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痕迹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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