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辑、数风流人物

三、大痴黄公望

 

黄公望的名字和字号很有些传奇色彩。据说,黄公望本名陆坚,自幼父母双亡,成了孤儿。有个叫黄乐的九十岁老头看这个孩子聪明伶俐,便收下做了继子。黄老头老年得子,喜不自禁,逢人便讲“黄公望子久矣!”这一句挂在嘴边的话拆开来就成了这个孩子的名号——姓黄,名公望,字子久。这个桥段的出处是清初曹楝亭刻本《录鬼簿》,书中说黄公望本姑苏陆姓,名坚,“髫龄时,螟蛉温州黄氏为嗣,因而姓焉。其父九旬时方立嗣,见子久,乃云:‘黄公望子久矣’”。于是就此改名。

 

历史上这种非常巧合的桥段很多,虽然引人入胜,但基本上都是杜撰,更何况关于黄公望名号的桥段出自于《录鬼簿》。由于黄公望成名以后便浪迹江湖,即使是同时代的人也说不清他的籍贯和逝世时间、地点。黄公望的朋友常州人王逢在《题黄大痴山水》诗中写道:“大痴名公望,字子久,杭人……”;与黄公望同时代的钟嗣成所撰写的《录鬼簿》中记载:“黄子久,名公望,松江人”;元代末年绘画鉴藏和史论家夏文彦认为黄公望是常熟人,其在《图绘宝鉴》里写明:“黄公望……平江常熟人。幼习神童科,通三教,旁晓诸艺,善画山水”。但是,黄公望晚年一直坚持自称“平阳黄公望”,并且不顾年老体迈,返回浙东老家事实来看,黄公、继子之说,实为臆测之辞。

 

黄公望60岁时,给自己起过一个号,叫“大痴”,这个号有些自信、自哂的意味儿。实际上,“大痴”倒确实道出了黄公望的生命中的一种特质。黄公望的生命轨迹很明显地分为两大部分,五十岁之前,黄公望痴迷于仕途,五十岁之后痴迷于道教和绘画。

 

由于黄公望所处时代的特殊性,所以,他的仕途之旅尤为曲折坎坷。黄公望出生之时,南宋已经元气丧尽,奄奄一息。黄公望十一岁时,南宋终于彻底覆灭,代之而起的是元朝。黄公望“幼习神童科”,“天资孤高,少有大志”,受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影响,骨子里有着兼济天下的远大政治抱负。南宋灭亡的时候,黄公望尚年幼,对元朝统治者并没有强烈的逆反心理,相反,他希望在政治上一展身手,干一番大事业。这个时候,他生命的特质就体现在对仕途的痴迷上。此时的黄公望已经是满腹经纶,经史子集、诗词书画、琴棋佛道、易经八卦,无不涉猎。但是,元朝统治者是马上得的天下,靠武力而非文化,因而格外轻视文人,并将前朝的科举制度废除,直到36年后才恢复。那时,国人分为蒙古人、色目人、汉人和南人四等。黄公望属于最低的南人,按规定不能为官,若想做官须先从吏做起,到一定年限,视办事能力如何,再决定可否为官。即便当吏也需有人引荐,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途径可走。黄公望直到二十三四岁才得到浙西廉访使徐琰的赏识,在其手下当一名书吏,过了几年,徐琰入京为官,没有带他走,黄公望只得离开职场。

 

又过了一些年,黄公望已经四十出头,由于他颇有才名,办事又干练,得到了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张闾的赏识,被任用为书吏。第二年,张闾调任中书省,这一次黄公望随着张闾去了京城。虽说是到了中央机关,但只获得一份御史台下属的监察院书吏的差事,负责田粮杂务。再过了四年,朝廷派张闾“经理江南田粮”,黄公望也跟随前往。不幸的是,黄公望跟错了人。这个张闾到了江南后“贪刻用事,富民黠吏,并缘为奸”,搞得“人不聊生,盗贼并起”,并且“以括田逼死九人”,朝廷不得不于第二年将张闾逮捕下狱。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黄公望受到张闾案的牵累,也一同入了牢房。恰恰就在此时,元朝恢复了科举制,举行了第一次开科取士,他的好友杨载就是这一科的进士。痴迷于功名仕途的黄公望却因身陷囹圄失去了这次非常难得的机会,这对他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。好在黄公望二十多年里陆陆续续都是做书吏类的工作,有点权利,业务不忙,经常参加文士雅集、诗酒歌会,四方游历,结朋交友。关键时候朋友还真起了作用,黄公望经朋友全力营救终于脱离囹圄。

 

黄公望出了牢狱之后,生活轨迹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。他本来就对道教比较痴迷,对性命之学也有所研究,他曾自制了一只铁笛,既吹奏,又练武,很有点浪漫大侠的风头,还曾经因为穿着道士鹤氅上班办公受到上司叱责。这次遭受了无辜的牢狱之灾后,心灰意冷的黄公望开始四处漂泊,“卖卜为生”,算命测字看风水。他先在松江一带卖卜,后来到了常熟,隐居在小山头(今虞山西麓)。在常熟虞山隐居的这段日子,不少书籍都有记载。鱼翼《海虞画苑略》说黄公望“尝于月夜,棹孤舟,出西郭门,循山而行,山尽抵湖桥,以长绳系酒瓶于船尾,返舟行至齐女墓下,牵绳取瓶,绳断,抚掌大笑,声振山谷”。李日华《六砚斋笔记》中记:“黄子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,意态忽忽,入莫测其所为。又居泖中通海处,看激流轰浪,风雨骤至,虽水怪悲诧,亦不顾”。郏伦逵《虞山画志》中说:黄公望“每月夜、携瓶酒,坐湖桥,独饮清吟。酒罢,投掷水中,桥下殆满”。

 

黄公望年轻的时候便通琴棋书画,此时为了排遣心中郁闷之情,又重新拿起了画笔,开始了他的艺术生涯,专心从事山水画创作。50岁那年对黄公望来说非常重要,他的好友王蒙的外祖父是著名书画家赵孟頫,通过王蒙的介绍,黄公望成为赵孟頫的入室弟子,得到他的亲自传授。

 

此时的黄公望生命中的特质又一次体现出来,这就是对绘画的痴迷。古代文人对琴棋书画都有涉足,但要专业从事绘画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,更何况已到知天命的年龄。但是黄公望一方面是仗着这份痴迷,能够一直执著的走下去,另一方面,有较全面的文化修养,胸中积累博大精深,所以,一起步便显示了艺术上的高格调。

 

有一件事可以说明黄公望对绘画的痴迷程度。

 

据明代张泰阶《宝绘录》所记,黄公望的好友翰林学士危素藏有宋纸20方,视若至宝,从不示人,认为非黄公望的笔不足以当之,于是,便以此20方宋纸嘱黄公望作画。并将家藏李思训、王维、荆浩、黄筌、董源、巨然、李成、范宽、李唐、郭熙、米氏父子等二十方原图真迹,拿出来请黄公望摹写。面对画迹,黄公望不敢懈怠,又不敢唐突下笔,光观摩研看竟“淹滞六载”,也就是琢磨了六年。开始动笔后,黄公望“沉心构思,至于竟夕,未能数笔;偶以心事作恶,经月弃去”,这样,又过了8年,才陆续画成《柳市桃源》、《春林列岫》、《江深高阁》、《雪山旅思》等20幅作品。这一组作品,清雅秀润,笔法精妙,是早期的杰作,也是他山水画创作的第一个高峰。

 

黄公望以北宋大画家董源的画法为基础,吸取其他名家的长处,融合在师法造化中获取的营养,逐渐创造了自己的艺术面貌。他的山水画大致有两种风格:一作浅绛色,山头多岩石,笔势雄伟;一作水墨,皴纹较少,笔意简远逸迈,充分体现出“寄兴于画”的思想和“浑厚华滋”的笔墨效果。

 

在黄公望的艺术创作生涯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是《富春山居图》。

 

黄公望与富阳有着不解之缘。他遍游名山大川,云游到浙江富阳富春江畔,看到庙山坞风光旖旎,江山如画,环境野逸,人文内涵深厚,便产生结庐深山的想法。他在富阳流连忘返,寄情山水,结庐山间,过起了隐居生活。黄公望每日在富春江两岸行走,戴竹笠穿芒鞋,烟云暮霭,攀岩涉水,将富春江的每一个山头每一股江水都深深映入心底。这些深入的观察研究和感受,成为其旷世名作《富春山居图》最扎实的基础。

 

黄公望78岁时,再次踏足富春江。这里的山水,明秀中透着幽趣,清丽中饱含灵气。同行的道教师兄无用师感叹富春山水,请黄公望将其描画下来,于是黄公望便在南楼铺开纸卷,着手作《富春山居图》。为了画好这幅画,黄公望终日不辞辛劳奔波于富春江两岸,观察烟云变幻之奇,领略江山钓滩之胜,并身带纸笔,遇到好景,随时写生,富春江边的许多山村都留下他的足迹。深入的观察,真切的体验,丰富的素材,使《富春山居图》的创作有了扎实的生活基础,加上他晚年那炉火纯青的笔墨技法,因此落笔从容。千丘万壑,越出越奇,重峦迭嶂,越深越妙,既形象地再现了富春山水的秀丽外貌,又把其本质美的特征挥洒得淋漓尽致。黄公望82岁那年终于完成了《富春山居图》长卷,他仿佛心有灵犀一样,知道这个画卷将来在人世间的遭遇,兴笔题道:画了三四年不容易啊,希望识者好好保存。

 

《富春山居图》描绘了富春江两岸初秋的景色。构图布局由平面及纵深,在宽阔的山水中彰显空灵和圆浑。开卷描绘坡岸水色,远山隐约,接着是连绵起伏,群峰争奇的山峦,再下是茫茫江水,天水一色,最后则高峰突起,远岫渺茫。山间丛林茂密,点缀村舍、茅亭,水中则有渔舟垂钓。山和水的布置疏密得当,层次分明,大片的空白,乃是长卷画的构成特色。山石的勾、皴,用笔顿挫转折,随意而似天成。将近20厘米的长披麻皴,枯湿浑成,功力深厚、洒脱而极富灵气,洋溢着平淡天真的神韵。全图用墨淡雅,仅在山石上普染一层极淡墨色,并用稍深墨色染出远山及江边沙渍、波影,只有点苔、点叶时用上浓墨,但已足以醒目。

 

这是一幅浓缩了画家毕生追求,标示其生命特质的代表之作,无怪乎董其昌见了惊呼:“吾师乎!吾师乎!一丘五岳,都具是矣!”而明代评论家王世贞则说:“无笔不灵,无笔不趣,于宋法之外,又开生面。”明末清初书画家邹之麟在《富春山居图》上的题跋这样写道:“子久画,书中之右军也,圣矣!至若富春山图,笔端变化鼓舞,又右军之兰亭也,圣而神也!”他将黄公望的书画与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相提并论,可见黄公望的历史地位和其画的出众价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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