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辑、数风流人物

五、多情白居易

 

“樱桃樊素口,杨柳小蛮腰”,这句诗出自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之手,描写他的两个家妓——善歌的樊素,善舞的小蛮。后世形容美女“樱桃小口”、“小蛮腰”就是出自于此。白居易一生与妓女声色相始终,不仅蓄养着许多家妓,而且从登科及第就开始游玩曲巷青楼。所谓“征伶皆绝艺,选妓悉名姬”(《白居易集》卷十三)就是他的自我写照。随着宦海浮沉,白居易结交了大江南北上百名青楼女子,并且将风月场中的情景都用诗描记下来。如在长安,“寓居同永乐,幽会共平康。……名情推阿轨,巧语许秋娘。”(《白居易集》补遗一);又如在杭州,“鞍马夜纷纷,香街起暗尘。回鞭招饮妓,分火送归人。”(《白居易集》卷二十);再如在苏州,“侑食乐悬动,佐欢妓席陈。风流吴中客,佳丽江南人。歌节点随袂,舞香遗在菌。”(《白居易集》格诗歌行杂体);还有在洛阳,他已届花甲之年,却仍与歌妓为伴,“小妓携桃叶,新歌踏《柳枝》。妆成剪烛后,醉起拂衫时。……曲罢那能别,情从不自持。缠头无别物,一首断肠诗。”(《白居易集》卷六十五)

 

作为一位风流才子、滥情诗人,很难想象白居易的笔下能流淌出真情实爱。然而,一曲散发着古典爱情永恒魅力的《长恨歌》,打破了人们的这样一种思维定式。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”仅仅择出这二十八个字就把男女之间的情爱表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度,从古至今,撩动了多少文人墨客、边塞将领、帝王将相、大家闺秀内心的伤与痛!虽无磅礴的气势,却着实语出惊人,不愧为千古名句!《长恨歌》中,男女主人翁的爱情远远超出时间和空间的限制,到达了常人无法到达的境界。面对这唯美的爱情,怎能不令人发出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”的感慨。《长恨歌》虽已成为唐玄宗与杨贵妃的长恨,也代表了世间凡人的长恨。

 

这一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长篇叙事诗《长恨歌》,是白居易三十五岁时创作的,当时,他正在陕西周至任县尉,一天,他与朋友陈鸿、王质夫同游仙游寺,谈起五十多年前的天宝往事,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以及相关遗闻传说,三人不胜感慨。王质夫惟恐这一绝代风华之事与时湮没,不闻于世,遂提议,由白居易写一首长诗,陈鸿写一篇传记,二者相辅相成,以传后世。因为长诗的最后两句是“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”,所以他们就称这首诗叫《长恨歌》,称那篇传叫《长恨传》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诗成不久,长安妓女便以“我诵得白学士《长恨歌》”而自夸,并因此身价倍增。

 

白居易自言“一篇长恨有风情”(《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末戏赠元九李十二》),可见诗人的内心,实在给《长恨歌》灌注了太多的情感。《长恨歌》分四段,先写热恋情景,突出杨玉环之美和玄宗对她的迷恋,对玄宗因贪恋女色而误国事有所讥讽;次写兵变妃死,悲剧铸成,玄宗肠断,这是悲欢荣辱极端对比的写法;再写物是人非及刻骨铭心的无望思念;最后写天人永隔之长恨。如此由乐而悲而思而恨,构成全诗的感情脉络,其间因果关系密切而分明。作者以“情”为中心,描绘了中国版“人鬼情末了”的动人场景,其绵绵“长恨”的亘古主题和对真情的向往与追求,正是千百年来吸引读者、感染读者的永恒魅力。这首诗,放在唐朝是不能复制的经典,放在今天更是永远不能复制的经典。

 

清代诗评家赵翼道:“《长恨歌》一篇。其事本易传,以易传之事,为绝妙之词,有声有情,可歌可泣。文人学士,既叹为不可及,妇人女子,亦喜闻而乐诵之,是以不胫而走,传遍天下”。

 

读罢《长恨歌》,再看白居易风流滥情的一生,总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。也许,要找到这个答案,还得回到白居易本人身上。翻检白居易的生平,我发现有一个很有韵味的名字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,那就是湘灵。

 

白居易11岁时,因避家乡战乱,随母亲来到父亲白季庚任官所在地——徐州符离。在那里,一个叫湘灵的女孩,成了白居易朝夕不离、青梅竹马的玩伴。到白居易19岁、湘灵15岁时,情窦初开,两人便开始了初恋。白居易有一首诗名为《邻女》,追叙了十五岁的湘灵:“娉婷十五胜天仙,白日嫦娥旱地莲。何处闲教鹦鹉语,碧纱窗下绣床前”。可见,两人的恋情已发展到同居的程度。但是,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属于两情相悦的私下结合,而非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因此,不可能得到家庭和社会的承认。

 

白居易27岁的时候,为了家庭生活和自己的前程,不得不离开符离去江南叔父处。一对恋人无奈之下只得分开,路上,白居易初尝相思之苦,写下了《寄湘灵》、《寒闺夜》和《长相思》三首怀念湘灵的诗。《寄湘灵》这样写道:“泪眼凌寒冻不流,每经高处即回头。遥知别后西楼上,应凭栏杆独自愁”。《长相思》中写到了“恨”:“汴水流,泗水流,流到瓜洲古渡头。吴山点点愁。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。月明人倚楼”。

 

两年后,白居易考上了进士,回符离住了近10个月,恳切向母亲要求与湘灵结婚,但被封建观念极重的母亲拒绝了。白居易怀着极其痛苦的心情离开了家,去了京城。三年后,白居易在京城长安作了校书郎,需将家迁至长安,他回家再次苦求母亲允许他和湘灵结婚,但门第观念大于一切的母亲,不但再次拒绝了他的要求,且在全家迁离时,不让他们见面。临行前,白居易悄悄去和湘灵告别。由于怕别人知道了,既不敢哭,也不敢说话,双方都忍受着极大的痛苦。白居易有一首《潜别离》(《白香山全集》卷十二)写出了当时的情形:“不得哭,潜别离。不得语,暗相思。两心之外无人知。深笼夜锁独栖鸟,利剑春断连理枝,河水虽浊有清日,乌头虽黑有白时。惟有潜离与暗别,彼此甘心无后期。”

 

他们的婚姻无望了,白居易以不与他人结婚并流连于青楼曲巷来惩罚母亲的错误。无法排遣思念时,白居易写诗一再提到湘灵:“艳质无由见,寒衾不可亲。何堪最长夜,俱作独眠人。”(《冬至夜怀湘灵》白香山全集卷十三);“惆怅时节晚,两情千里同。离忧不散处,庭树正秋风。燕影动归翼,蕙香销故丛。佳期与芳岁,牢落两成空。”(《感秋寄远》,白香山全集卷十三);“欲忘忘未得,欲去去无由。两腋不生翅,二毛空满头。坐看新落叶,行上最高楼。暝色无边际,茫茫尽眼愁”。(《寄远》白香山集卷十三)

 

白居易三十七岁时,在母亲以死相逼下,与同僚杨汝士的妹妹结了婚。婚后,白居易仍然时时想起少年时代的女友湘灵。白居易被贬江州途中,偶遇正在漂泊的湘灵父女,白居易与湘灵抱头痛哭了一场,并写下了题为《逢旧》的诗:“我梳白发添新恨,君扫青蛾减旧容。应被傍人怪惆怅,少年离别老相逢”。这时白居易已经44岁,湘灵也40岁了,但尚未婚嫁。这首诗里白居易再次用了恨字,此恨与《长恨歌》的恨不会毫无关系,可以说,白居易亲身经历的这段悲剧般的爱情为《长恨歌》打下了基础。

 

白居易的初恋经历,正是打开他人生之谜的钥匙。也许,就是这一场刻心铭骨的爱情,造成了白居易的双重性格,一方面他可以游戏感情,在曲巷青楼里挥洒欢笑,在众多家妓身上寻找快感,另一方面,他又将对真情的向往与追求藏在心底,遇到适当的机会便喷薄而出,成就了千古传奇《长恨歌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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