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凡文集‖第五辑：中国文字‖ 九、《皮匠辨》

九、《皮匠辨》

过去，在街头巷口，常常会有这么一个摊子：一个小木箱、一台皮具缝纫机、一些布满岁月痕迹的工具，一个直立的“铁脚板”，一张罩在膝盖上的布垫子，主人就是满脸沧桑的皮匠。

旧时，皮匠是一个很低贱的职业，一是臭，因为工作对象是大家穿过的鞋，自然会有一股难闻的味道，以至他们身上也渐渐地染上了一股难闻的气息，但那是他们谋生的根本，是衣食父母，嫌弃不得；二是苦，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，他们都固守在那个角落，等待路过的那一双双旧鞋；三是穷，但凡去修鞋的人，日子过得都很清苦，修鞋是为了尽量榨取鞋子的剩余价值，因此，为修鞋而付出的额外价值也就不可能高到哪里，一天辛苦，也只是勉强混个温饱罢了。

不过，现代街头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摊子了，大部分升级为鞋庄，搬入了大商场或装饰很漂亮的门面房。面对不菲的收费，低档的鞋当然不值得再修，主要工作是对那些高档鞋的保养，甚至一些高档皮具的维护。工作环境好了，生意变得好了，精神状态自然与街头的皮匠大不相同。

说了这么许多，是想对下面的叙述作一个交代。在过去，因为皮匠的自然状态，人们也就习惯地称之为臭皮匠，也就有了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：“三个臭皮匠，顶个诸葛亮”。而今这个俗语已经不太适合现代的环境，再过若干年，街头的皮匠摊彻底消失了，皮匠成为一个很优雅的职业，可能年轻的朋友就无法理解这句话，久而久之，这句俗语会渐行渐远，直至消失。

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字特征，透过这些特征，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广阔的历史，还可以给历史提供新鲜的文化血液。

那么，我们现在来探究一下“三个臭皮匠，顶个诸葛亮”这句自古流传下来的俗语吧。

这句俗语最主流的解释是：三个才能平庸的人，若能同心协力集思广益，也能提出比诸葛亮还高明的计策。

当然，对于“三个臭皮匠，顶个诸葛亮”这句俗语我们还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讲，一方面是说，尽管被称为赛神仙的诸葛亮很聪明，可谓一代盖世奇才，然而，他的聪明智慧也是有限的，如果三个人的智慧加起来，可能就是无限的，可能就会超过诸葛亮。从另一个方面讲，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是有前提的，前提至少有三个：第一，这“三个臭皮匠”不能真的“臭”，即十分的愚蠢，否则三十个三百个也没有用；第二，这“三个臭皮匠”要齐心协力，合作共事，不能有内耗，不能各行其是；第三，这“三个臭皮匠”要有自知之明，谦虚谨慎，要看到自己与“诸葛亮”的差距，明确追赶的目标，不能自作聪明，盲目行事。如果没有这些前提，“三个臭皮匠”一个个愚蠢不开窍，或者闹不团结，各行其是，谁也不服气谁；再或者耍个小聪明，自恃才高，互相斗心眼，搞内耗，形不成合力，这样的话，别说赛过一个诸葛亮了，恐怕还比不上一个有真才实学的臭皮匠呢！

如果我们从字面上探究这句俗语，就可以发现一个问题，那就是在这句俗语中，为什么要用“臭皮匠”，而不是铁匠、瓦匠、箍桶匠？前面我们讲了皮匠就是修鞋的，从事手工劳动，可以算得上是社会最底层的成员，而诸葛亮则是三国时期蜀国的军事统帅，从事的是脑力劳动，需要有“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”的能力。对于“皮匠”师傅来说，他需要掌握的只是怎样修鞋、补鞋；他每天研究的只是怎样能更熟练地制革、做鞋，怎样提高工作效率。假如让“皮匠”师傅去指挥千军万马，与曹操抗衡，与司马懿斗智，恐怕只会被杀得落花流水、片甲不留吧。因此，看起来他们两者怎么也联系不上，没有可比性，基本上是风马牛不相及，那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句俗语中碰头呢？

据民间考证家考证，“臭皮匠”与“诸葛亮”凑在一起是误传的结果，其来源有二：

一是《字海拾趣》中的解释：这则俗语来自江南乡间的“三个臭皮匠，凑成猪革梁”。“猪革梁”指旧时为使鞋子结实和美观，在鞋面上镶制两条猪皮包边的竖梁（今日僧人鞋上仍有此梁），手艺差的皮匠一人做不好这样技术较高的活儿，人们就用“三个臭皮匠，凑成猪革梁”讥讽蠢笨之人。“猪革梁”音似“诸葛亮”，俗语就被误传了。

二是民间流传，这句俗语其实应该是“三个丑裨将，顶个诸葛亮”。其解释就是：三个下层的、在第一线行军打仗的裨将，虽然其貌不扬，但有时他们的经验和智慧集中起来，就比远在大帐里指挥、足智多谋的诸葛亮来得有效。

因此，“三个丑裨将，顶个诸葛亮”才是这句俗语的原意和原字。裨将也就是副将，指的是中下级军官，这才和战争有关，也才能同军事家诸葛亮搭上边。后人以讹传讹，将“裨将”讹成了“皮匠”——这毕竟是同音字，而且容易写，容易记，容易为文化不高的民间百姓口头上使用和口口流传。至于是什么时候，什么地方开始将“裨将”讹成了“皮匠”，那实在是无法考证了。

关于“三个丑裨将，顶个诸葛亮”民间还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：赤壁大战时，诸葛亮答应周瑜造十万支箭用于破曹，就想出了草船借箭的办法。他叫三个副将把二十只小船两边插上草靶子，围上青布幔，说是到时候自有妙用。三个副将照诸葛亮的吩咐安置妥贴了，回来禀报说：“军师真会想心事！莫不是要把这些草把子船划到曹军水寨去逗引他们入箭么？”诸葛亮见计谋被他们看出来了，便答应道：“是啊。”三个副将说：“这个计谋好是好，不过，要想受箭就得把船划到水寨近处，万一他们看出了破绽，只见布幔不见人，就不会再上圈套了。”“嗯，倒也说得有道理啊，看你们眼眨眉毛动的样子，是不是想出了什么高招儿啊？”副将说道：“刚才想了个法子，保险能瞒过曹兵。”诸葛亮同意了他们的计策，并且感慨地说道：“真是智者千虑，必有一失啊！”第三天，趁着江上起了雾，诸葛亮带人驾起这二十只小船，到对岸擂鼓呐喊，岸上曹军也不晓得江东来了多少战船，隐隐约约看见船上站着人，认为江东大军就要攻上岸，只顾朝喊杀处放箭。一会船上的鼓声更响、响声更猛，曹军又万箭齐发，射向小船。不一会儿，诸葛亮就“借”来了三十万支狼牙箭。原来，三个副将做了一批稻草人，套上皮衣、皮帽身披盔甲，像活人一样。因此，才使敌人信以为真，不知不觉中了草船借箭的计谋。

为这一句俗语说了这么多，其实我们可以领悟一点：俗语往往用一句大白话，说明一个简单的道理，这就是俗语的生命力所在。无论是裨将也罢，皮匠也罢，也就是说明同心协力、集思广益的重要性。如果一定要从字里行间找出微言大义，要让一句俗语比一本教科书还要面面俱到，那未免也就流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