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辑、数风流人物

一、伯乐欧阳修

 

“野芳发而幽香;佳木秀而繁阴”,正是春夏之交,风和日丽,我信步在琅琊山山道。过了琅琊墨苑,醉翁亭身影依稀可见。紧赶几步,就看到依山傍水,幽雅宁静的千古名亭。醉翁亭布局严谨小巧,紧靠峻峭山壁,飞檐凌空挑出,具有江南亭台特色。亭旁不远处斜卧一块巨石,上面镌刻篆字“醉翁亭”。此时,我脑海里涌现出一个手执酒壶的老者坐在亭中,石台一旁放着几页素笺,一张古琴,一副棋盘,乐天知命的他欣欣然对着亭外美景饮酒赋诗。他就是为醉翁亭题名并写下千古名篇《醉翁亭记》的欧阳修。

 

欧阳修,一代文豪,名列唐宋八大家,在文学上的成就自不用赘言。我在研读欧阳修的时候,发现他在中国文化史上绝对是个特立独行的另类。他的这种另类绝不是桀骜不驯、率性而为、放荡不羁,如果一定要解说的话,可以这样说:与大众不一样的行为、举止。

 

三国时的曹丕在《典论·论文》道出一个极为荒谬的真理:“文人相轻,自古而然”。何为荒谬?盖是因为文人应该知书达理,互敬互重,但是,文人更多的表现却是嫉贤妒能,相互菲薄;又何为真理?因为这是被古往今来的历史反复证明过的。但是,八百多年后,欧阳修却用他的特立独行颠覆了曹丕的论断,欧阳修的特立独行被后人用四个字来形容:千古伯乐。

 

谈到欧阳修,就要说起唐宋八大家,而这唐宋八大家中,除韩愈、柳宗元两人是前朝唐代的,还有一人是欧阳修自己外,苏洵、苏轼、苏辙、王安石、曾巩均出自他的门下,而且都是以布衣之身被他相中、提携而名扬天下。《宋史·欧阳修传》说他“奖引后进,如恐不及,赏识之下,率为闻人”,高度概括了他的求才之渴、爱才之切、识才之准、举才之功,称他为千古伯乐,不是过誉之词。

 

欧阳修一生桃李满天下,包拯、韩琦、文彦博、司马光、梅尧臣、苏舜钦都得到过他的举荐,张载、程颢、吕大钧等旷世大儒的出名也与欧阳修的学识、眼光和胸怀密不可分。就说唐宋八大家中的苏洵、苏轼、苏辙、王安石、曾巩,与欧阳修之间的际遇,就有着许多让人感慨的故事。

 

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擅长古文策论,轻于应举时文,所以屡试不第,一直埋没于草莽。庆历元年,曾巩入京游太学,写了一篇《上欧阳学士第一书》,并附文数篇呈献欧阳修。文中说道:“巩自成童,闻执事之名,及长,得执事之文章,口诵而心记之”,意思是说,他在孩提时就闻欧阳修的大名,待到年长拜读了欧阳修的大作后,更为他的学识所折服。当时欧阳修任执事,故文中如此称呼。欧阳修读了曾巩的文章,赏识不已,回信中说:“其大者固已魁垒,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”,充分肯定了曾巩文章的思想性和艺术性,认为曾巩的文章气势澎湃,虽有滥用辞藻之不足,但只要稍加疏导,将会更有成就。次年,曾巩科举落第,欧阳修专门写了《送曾巩秀才序》,批评了当时陈腐守旧的考试方法和录取标准,赞扬曾巩“思广其学而坚其志”的志向。又把曾巩纳入门下,当成最堪造就的学生,悉心教导,还盛赞曾巩说,“过吾门者百千人,独于得生为喜。”嘉祐二年,曾巩高中进士,从此一鸣天下知。苏洵少年时代喜欢任侠与壮游,不好读书,27岁才开始发奋为学,经过十多年的苦读,学业大进。进京参加科考,却连连落榜。回到家中,苏洵尽焚所写文章,然后闭门谢客,埋头读书,又过十年,遂通六经、百家之说,下笔顷刻数千言。这一次他没有冒然进京赶考,而是带着苏轼、苏辙兄弟,以文章为“敲门砖”,拜访了益州知州张方平,希望得到这位文坛宿将的举荐。张方平觉得自己人微言轻,此事非欧阳修莫属。张方平便写了一封推荐信,让苏氏父子去京城拜访翰林学士欧阳修。张方平实际上是欧阳修的政敌,一向不和,但是,欧阳修读了苏洵的文章后,并不因为他是政敌推荐的而怠慢,反而击节大赞:“后来文章当在此!”并立即向宋仁宗上《荐布衣苏洵状》说:“伏见眉州布衣苏洵,履行淳固,性识明达,亦尝一举有司,不中,遂退而力学。其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,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。其所撰《权书》、《衡论》、《几策》二十篇,辞辩闳伟,博于古而宜于今,实有用之言,非特能文之士也……”欧阳修在皇帝和士大夫间极力推誉,苏洵从此名动京师。

 

欧阳修提携苏轼的故事十分生动。嘉祐二年,欧阳修任主考官的时候,出题《刑赏忠厚之至论》,点检试卷官梅尧臣批阅试卷时,发现其中一篇特别精彩,颇具“孟轲之风”,随即呈给欧阳修阅。欧阳修读后,眼睛一亮,觉得无论文采还是观点,都可以毫无争议地列为第一。但欧阳修的“入室弟子”曾巩也参加了这场会试,由于采用糊名法,而且试卷统一由专人誊录,无法确认何人所写。欧阳修猜想这篇文章应该是曾巩所写,担心把自己的弟子列为第一会遭人闲话,便与梅尧臣商量将其列为第二。复试时,欧阳修又见到一篇《春秋对义》,赞叹之余,便毫不犹豫地将其列为第一名。发榜时,欧阳修才知道,初试、复试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两篇文章,均出自苏轼之手。见到年轻俊才的佳文,年过五十的欧阳修竟然兴奋得孩童一般,他在给梅尧臣的信中盛赞苏轼的文才说:“读轼书,不觉汗出,快哉快哉!老夫当避路,放他出一头地也!”

 

欧阳修和儿子欧阳裴讨论诗文时谈到苏轼,感叹道:“你记住我的话,三十年后,世上的人只知道苏轼,再也不会称道我的诗文了!”

 

苏轼对自己的老师曾有这样的评语:“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,其学推韩愈、孟子以达于孔氏,著礼乐仁义之实,以合于大道。其言简而明,信而通,引物连类,折之于至理,以服之人心,故天下翕然师尊之。”

 

欧阳修举荐王安石却有着曲折的情节。王安石和曾巩交谊深厚,曾巩曾两次致信欧阳修举荐王安石。欧阳修贬知滁州后,曾巩来到滁州,把王安石的文章带给自己的老师评判。欧阳修见后,十分欣赏,一边诵读,一边抄写,并提出希望马上能见到王安石,然而却遭到孤傲清高的王安石的拒绝。十年后,欧阳修回京复职,王安石也在京城任职,两人才首次相会。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中记载:“王荆公初未识欧文忠公,曾子固力荐之,公愿得游其门,而荆公终不肯自通。至和初,为群牧判官,文忠还朝,始见知……”王安石在《奉酬永叔见赠》一诗中,有“他日若能窥孟子,此身安敢望韩公”之语。自期以孟子,而将欧阳修比作韩愈。论名气、地位,这时王安石都远不如欧阳修,然而欧阳修并不以为忤,仍向仁宗皇帝推荐王安石,称“太常博士群牧判官王安石,学问文章,知名当世,守道不苟,自重其身,议论通明,兼有时才之用,所谓无施不可”,建议“亟加进擢,置之左右”。然而,王安石大概认为此时并非自己大展抱负之时吧,以“家贫口众,难任京师”为借口,辞让京官,请求外任,回绝了欧阳修的一番盛情。有了文坛领袖的赏识推崇,王安石很快便名满天下。后来,欧阳修向朝廷力荐可为宰相者三人中就有王安石。日后两人政见并不相同,但终生诗文赠答,书信往来,维持深厚的个人友谊。欧阳修死后,在众多的祭奠文章中,感情最深、写得最好的,还是王安石的《祭欧阳文忠公文》。

 

古时候科举考试都是由朝廷重臣任主考官,大多数考生都要巴结主考官,科考及第者自称门生,如此,便利主考官结党营私,培植势力。朝廷虽有严令禁止收受门生结党营私之事,但是,官场之中却始终屡禁不止。欧阳修曾任主考官,又是北宋文坛领袖,有着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络,然而,欧阳修并没有结党营私之举,他是以奖掖后进,为国荐贤为己任。在朝为官期间,欧阳修对许多可用之人,常常以奏状形式,极力向皇帝推荐,并在奏状中说明,如这些人“不如所荐”,“但有一事败误”的话,则自己“并甘连坐”、“并甘同罪”、“甘当朝典”。其忠心赤胆,日月可鉴。千古伯乐欧阳修,信也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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